他们聊天间隙,我借口上厕所,悄悄用手机查找附近铁路相关资料,很快便有了结果。
1962年,内地开设编号为751、753及755的三趟快车,分别自海城、巩城、武城三地始发,每日满载供港鲜活商品,经深城运抵香港。
由于 “定期、定班、定点” 每日开行三趟,所以习惯称其为“三趟快车”。通常,前一天夜里开始装车,共有30多个车厢,其中20多个用于装载活猪。沿途除几次加水补给外,没有停靠,昼夜不停驶向深城北站。到站后,合格活猪再乘汽车送去香港,转运当天香港早市,最终被端上市民餐桌。
沟赵村附近这条铁路,正是753次快车经过的路线。我想去亲自看看,便问他们那条铁路从这边怎么走最近。
“差不多要走2个小时,往正东方向走,沿着东边大象鼻子指着的方向,往前一直走。”一个人说。
“瞎说八道,走两个小时得从田里走,走正路最少要3个多小时。”村民们七嘴八舌,开始了针对小时候记忆偏差的大讨论。
大家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复合肥广告衫大哥听的津津有味,把烟屁股扔到一边,说:“我2000年去深城打工的时候碰见一个人,长得特别像张弛。不过肯定不可能,人家是香港来的大老板,穿的是西装,说的是粤语。”
其他人都纷纷表示怎么没听他说过,他说害怕大家笑话他。
我心想,这可不是什么笑话,很可能是真的。2000年,陈家华和陈君如在深城办厂呢,那估计是机缘巧合碰上了。这次偶遇肯定给陈家华带来巨大的冲击,促使他远走日本,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嗯,一定就是这样!我感觉心中一个又谜团解开了。
后面我又打听了张德英家里营养品的事情,他们说是省里搞扶贫,给60岁以上孤寡老人献爱心,这些年没少捐钱捐物。我想起宋志明办公室里的杂志封面,便问是不是君华集团这家公司捐赠的。他们大为惊奇,问我怎么知道?然后开始猜测我到底是警察,还是君华集团派来的暗访者。
“我们可没有克扣,至少在我们村层面没有。本来村里要给刘德英送到敬老院,是她自己坚持不走,说是怕儿子回来找不着她。”张富贵解释说,他儿子好像是村民小组的啥组长。
我十分佩服他们的想象力,但现实可比他们想象中的精彩多了。
我在烟盒上留下电话号码,让他们有张弛的消息给我打电话,随后便踏上回张弛家的路。还在村口时候,我就看到了小路尽头的那个小院,亮着暖黄色的光。那么多年,是不是就这样一直等着?还是第一次亮灯到深夜,因为知道今晚才会有人回来?
月亮照耀着土路,白天似的。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这一片天地好像恰恰为我而设。我走,月亮也走,不知不觉就来到张弛家门口。
我站在青砖小院前,看着月华如水般洒在青纱帐上。入夜后,暑气下沉,氧气充沛;虫鸣蛙叫,苞谷拔节,吸收着月华灵光。万物生长的希望与欢欣充斥着我的全身。
倏忽一片浮云悄然而至,月笼云暗、万影俱逝,不禁令人悲从中来。我心头突然涌现钢琴大师贝多芬的《月光曲奏鸣曲
《月光奏鸣曲》原名《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贝多芬1801年创作。当时他罹患耳疾,听觉日渐丧失,而且失恋的创痛尚未平复。在痛苦的心境中,他写出了这首钢琴奏鸣曲。琴音轻推慢陈,如倾泻一地的月光,缓缓移至心房,照亮了那些许久不曾碰触的角落,勾起回忆联翩。
》。当年贝多芬创作第一乐章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同一轮明月吧,不然怎会与我此时的心境如此相通?
转瞬间云散月明。石像在月光下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彷佛在夜的领地活转过来。
井水不犯河水,我牢记刘德英的话,转身推门而入。我踏进院子,朝东屋喊了声“我回来了”,那边才关了灯。
我躺在张弛的房间,枕着张弛的枕头,盖着张弛的被子……霉味不是很重,看来有被经常晾晒过。你现在在哪里?是随着陈家华死掉了吗?还是去了日本,让另一个陈家华代替你活在陈君如和陈诚身边?
不时传来几声狗吠,显得这乡村夜晚更加宁静。我还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刘德英说这个季节正是玉米快速生长期,那是玉米拔节的声音。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被大片玉米地包围,离主编和工作都很远,身体和心灵悬浮在无边月光之中,很快便睡着了。
夜里,我梦见自己变成张弛,按部就班生活工作,好不容易才告个假回家探亲。此刻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肚子里装着妈妈做的热乎乎的疙瘩汤,静静地安睡着。没有杀人案,没有跑到香港,也没有什么陈家华,更没有什么上市公司。
第二天我被叽叽喳喳的麻雀吵醒,发现才7点半。我在院子的压水井旁洗了一个脸,井水冰冰凉凉;我忍不住喝了一口,甘洌清甜。啊,好久没有这般神智清明地醒来了!
清晨天气有点清凉,玉米叶散发着清新的气味,我走到玉米地里撒了一个尿,真是畅快极了!回到院子里,老太太已经给我做好早餐:米汤、烙饼和腌萝卜丝。
我正吃着,发现她在看着我。触及我的眼神,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喜欢看着你吃饭,就好像他回来了。”
她笑着笑着又开始哭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
我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说,“你放心,不管真相如何,我一定会找到张弛,第一个告诉你他的下落。”
老太太双眼如干涸枯井偶遇雨季,泪水顺着沟壑胡乱流下,夹在褶皱中。她不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我来是想跟你借样东西。”我说。
“三根你的头发,得现拔的。”做亲子鉴定需要带毛囊的头发才可以,我本想趁她不注意悄悄薅下来。但实在不忍欺骗她,最终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她二话没说,也不问原因,径直解开发髻。刹那间,我明白张弛的卷发从哪里来了。眼前的老太太正是一头银色卷发,扎了发髻看不出来,这一散开完全显现了出来。
她一根一根地拔着头发,就像从老木头上tຊ揪下树叶子,看不出来疼。她递给我,那是三根银发,弯弯曲曲,末端还带着鼓鼓的毛囊。
非常完美。我将它们装入密封袋中,仔细收好。
吃完早餐,我就要走了,刘德英一直把我送到村口。过了许久,我回头张望,她还在那里伫立,佝偻的身体宛如苍老而孤独的问号。
走了一会儿,我又看到田野里的那两排石像,决定自己去走一走,亲自看看张弛当初逃亡的那条路线。
我矮身钻入玉米地,如果有人看见,肯定以为我又要去撒野尿。玉米已经齐腰深了,我找到昨晚他们说的那头大象,往它鼻子指着的方向走去。
玉米地松松软软,我深一脚浅一脚,没一会脚就扭了一下。大太阳下,我口渴难耐,穿行在玉米地里,活像一只上了岸的鱼。我折下一根玉米杆,拼命咀嚼里面的汁液,没想到还挺好吃,有点甜甜的味道,混合着青草的香气。如果做成饮料的话,肯定很不错,我想。
我硬着头皮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才穿越一片玉米田——胳膊被叶片剌出一道道血印,身上挂满小飞虫和玉米须须上的花粉。眼前是一条浅浅的河沟,但基本上已经干涸。我从中经过的时候,鞋子被沟底的淤泥吸掉。我狼狈地穿上鞋子,心想:当年张弛的鞋子也是在这里掉的吗?
最后我实在是没有勇气下玉米地,只好沿着河沟边小路曲折迂回。走到乡道上拦住一辆三轮车,搭了一段顺风车;随后又跳下车,继续走在田埂上……我感觉自己快要中暑了,硬撑着走着。幸运的是,没多久就遇到一个野生小池塘,俯下身去咕咚咕咚饮下好多水,洗了一把脸,这才缓过来。
我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到旁边的田里扒了一只红薯,狠狠咬下一口。红薯创口冒出白色的乳汁,温柔地安慰着我饥饿的肚皮。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闻到一股人类粪便风干后柔软的骚臭味。一抬头,发现面前一道屏障:一条巨大的铁丝网横贯眼前,从南到北,两端都看不到头。铁丝网锈迹斑斑,已经整个变成红色,上方还有带着倒刺的铁丝圈圈。我不敢越界,这扎身上肯定得破伤风。铁轨上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尤其是车道中间长得特别茂盛,大概是撒了屎尿,土壤特别肥沃的缘故。
铁轨生了锈,只有轨道中间闪着黑亮的光。围栏这么高,陈家华怎么翻过去的呢?我想起村里人说的狗洞,继续往两边探寻。铁丝围栏下端已被野草吃掉,我从地上捡起一枝木棍,一边走一边扒拉着草地。
突然,我手中的木棍好像戳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随即“嗡”地一声惊起一大群肥硕的绿头苍蝇。待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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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12 11:5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