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下单的“晚安牛奶”4瓶一组，一组价格29.9元。南方周末记者黄思卓|摄
牛奶里含褪黑素，喝一杯就能真的“晚安”？
2025年5月底，生鲜平台“盒马”，一款新上架的“晚安牛奶”爆火。盒马App上，“晚安牛奶”的产品页提到，含“10倍+原生褪黑素”，是三元鲜活高品质牛乳（瓶装）的10倍以上，拥有专属牧场、特殊专利技术，适宜人群是生活压力大、睡眠质量差、入睡困难的人。
褪黑素是一种由大脑松果体分泌的重要激素，可调节人体昼夜节律、睡眠周期等生理过程。因此，它也被称为黑夜荷尔蒙，是帮助身体进入到夜晚模式的重要信使。
近年来，褪黑素成为入睡困难群体、倒时差群体眼里的“续命”神器，“晚安牛奶”恰恰戳中了很多睡眠困难人士的痛点。
5月28日上午，南方周末记者在“盒马”App看到，“晚安牛奶”位列营养早餐飙升榜TOP1，销量飙升超5倍，上海本地月度销量超1400单。南方周末记者下单的“晚安牛奶”4瓶一组，一组价格是29.9元。
出于好奇和改善睡眠的渴望，家住上海普陀区的牛女士也忍不住下单，成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牛女士手速算快的，还有一些消费者看到宣传帖后去“盒马”买，发现“库存紧张”“商品已售完”。
购买当日22点15分，牛女士喝了“晚安牛奶”，半小时后洗漱睡觉，最终凌晨0:00前后才真正入睡，“感觉它和普通牛奶没有太大差别”。
乳业分析师宋亮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参考茶饮行业已经出现了走健康化、功能化趋势，乳业也在做此类尝试。“但是褪黑素这种物质，我也心里打问号。一是改变养殖方式后，产生的褪黑素含量有没有足够高到能起相应作用；二是在乳业现有生产工艺条件下，能否最大限度保存住它的成分和部分营养素的活性。”
“晚安牛奶”究竟含多少褪黑素？
按照“晚安牛奶”的产品说明，之所以能“晚安”，秘密在于褪黑素——“晚安牛奶”每瓶250毫升，瓶身标注的褪黑素含量是12500pg/瓶。
很多人可能没见过皮克（pg）这个重量单位。这是因为皮克的重量太小，在生活中并不常用。
一粒米的重量大约是0.02克，而1皮克只有万亿分之一克。1克（g）=1000毫克（mg），1毫克（mg）=1000微克=106纳克（ng）=109皮克（pg）。
也就是说，一瓶250毫升的“晚安牛奶”中，其实褪黑素含量非常少，相当于0.0000125毫克。
与之对比的是市面上销售的褪黑素产品的含量。电商平台上，褪黑素多以保健食品、软糖等面貌出现。无需医生开处方即可购买，剂量多为一天一片，一片约含1至3毫克褪黑素。
如此算来，一片褪黑素相当于8万瓶至24万瓶“晚安牛奶”褪黑素的含量。
《中国成人失眠诊断与治疗指南（2023版）》提到，常用方法和剂量是入睡时间前的2到3小时，服用0.3到5.0毫克褪黑素。显然，一瓶“晚安牛奶”远达不到这个剂量。
当然，失眠和很多因素相关，褪黑素的效果也是因人而异。比如，长期受睡眠困扰的牛女士，从上床到入睡，经常要花1小时以上，甚至2小时。因而，她才把晚安的希望寄托于一瓶小小的牛奶，“仔细看这个褪黑素含量，约等于安慰剂”。
和牛女士一样，小卡也“病急乱投医”。小卡在社交媒体上表示，她喝完“晚安牛奶”并没有收获所谓“高分”睡眠，运动手表的睡眠评分仅为21分。
“从临床角度看，大概只有1/4的人服用褪黑素后比较容易入睡，对大多数人，尤其是失眠很严重的人群来说，其实没有促睡作用。”北京清华长庚医院副主任医师、中国医师协会睡眠医学专业委员会全国委员尹国平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如果把褪黑素当作“安眠药”长期大量服用，还可能造成肝功能损伤。
2023年，上海药监局也曾发文提醒，目前国内暂无褪黑素相关的药品上市，建议从小剂量开始服用，较高的剂量并不能带来获益，反而存在过量风险。
“晚安牛奶”产品页显示，褪黑素含量为12500pg/瓶，是三元鲜活高品质牛乳（瓶装）的10倍以上。盒马App截图
原生褪黑素，从何而来？
有意思的是，“晚安牛奶”的褪黑素，号称非额外添加，而是“原生褪黑素”。如何能使奶牛分泌甚至超量分泌原生褪黑素？
“晚安牛奶”外包装显示，委托商是北京三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三元食品），生产商是江苏三元双宝乳业有限公司（下称三元双宝），产地是江苏省连云港市连云区东辛农场（下称东辛农场）。三元食品是一家以奶业为主，兼营麦当劳快餐的中外合资股份制企业，其前身是成立于1956年的北京市牛奶总站。
南方周末记者在三元食品淘宝旗舰店亦找到一款褪黑素常温瓶装奶，是旗下极致系列的晚安纯牛奶，淘宝产品页标注着“原生褪黑素，改善睡眠质量，喝出好梦”。
“三元晚安奶中的褪黑素来源于牛奶本身，而非人工添加。牛奶中的色氨酸是合成褪黑素的前体物质，通过一系列酶的作用转化为褪黑素。”5月28日，三元食品旗舰店客服告知南方周末记者。
根据盒马“晚安牛奶”包装上的专利号，南方周末记者得以了解原生褪黑素的由来。这份专利权人为北京三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的专利文件，提到一种提高牛奶中褪黑素含量的特殊办法。
即饲养奶牛黑暗环境时间更长，延长奶牛积累褪黑素的时间，提高牛奶中褪黑素的含量；同时，加大饲料中的色氨酸摄入量，提供足量的褪黑素合成原料。简单来说，就是调整奶牛的光照时间、光照强度、挤奶时间、饲料配比。
“普通牛奶中褪黑素含量
此养殖牛方法也被一些网友担心。比如，一些小红书网友考虑，改变光照环境会不会让奶牛难受，可能损害动物福利，不如直接吃褪黑素片剂。
5月29日，记者以合作方身份咨询“晚安牛奶”产地东辛农场，该农场乳业相关工作人员介绍，三元双宝是三元食品和东辛农场的合资企业，三元食品是大股东。东辛农场奶牛超过2万头，养殖规范，奶源直供国内头部乳企。
“我们这里资金和人力投入非常大，奶牛每天伙食费就接近100元/天，吃的饲料包括进口苜蓿草；住的是不封闭牛舍，干净卫生，通风良好，阳光直射；兽医部门就有几十号人照看奶牛健康，还有信息部门全天全方位智能化监控。”工作人员说。
三元旗下一款牛奶，淘宝产品页标明“原生褪黑素，改善睡眠质量，喝出好梦”。淘宝App截图
牛奶，为何要突出功能性？
现代人睡不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中国睡眠研究会发布的《2024中国居民睡眠健康白皮书》显示，居民平均睡眠时间为6.75小时，只有27%的人夜间睡眠在8小时以上。睡眠困扰类型中，占比靠前的两项分别是易醒/早醒（16%）和入睡困难（14%）。其中，不同代际面临的睡眠困扰情况有所区别：“70前”和“70后”最大的问题是易醒/早醒，“90后”和“00后”最大的问题是入睡困难。
褪黑素是千亿失眠生意中的明星产品，多家保健品企业均推出过褪黑素产品,但营销褪黑素牛奶或属首次。
据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在常见电商平台上，目前只有三元一家乳企营销褪黑素牛奶。在国家知识产权公共服务平台上，唯有三元和首农申请了提高牛奶中褪黑素含量的专利。首农是三元的大股东。
三元食品2024年年报披露，成功研发国内首款原生型高褪黑素功能乳品等系列营养健康食品；利用褪黑素等差异化奶源，彰显竞争优势。
值得注意的是，盒马“晚安牛奶”首页标明，100%生牛乳，“不能替保健品”；产品详情页明确标注，“普通食品不能替保健品、药品”。
即便如此，北京德恒律师事务所律师陈正刚认为，盒马“晚安牛奶”通过突出“晚安”“褪黑素”“睡前1小时饮用”等卖点，容易让消费者误以为“有助于改善睡眠”，具有比较明显的功效指向性，会对部分购买行为产生实质影响，或涉嫌虚假广告或不正当竞争。
“而极致晚安纯牛奶作为普通食品，直接在淘宝页面上宣传‘改善睡眠质量’，则明显违反了‘普通食品不得宣传保健功能’的规定。”陈正刚说。
《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实施条例（2019修订）》第三十八条规定，对保健食品之外的其他食品，不得声称具有保健功能。《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2019修正）》第八条规定，经营者不得对其商品的性能、功能、质量、销售状况、用户评价、曾获荣誉等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欺骗、误导消费者。
5月29日下午，三元证券部工作人员表示，无授权无法答复记者采访。截至发稿，南方周末记者暂未从盒马收到答复。
南方周末记者 黄思卓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陈书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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